2017年3月31日 星期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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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:《攻殼機動隊》(Ghost in the Shell)2017,美國 

(本文同步刊登於開眼電影網,如欲轉載請先詢問確認)


2017年的《攻殼機動隊》(Ghost in the Shell)各方面而言,都可以視為對攻殼電影系列的一次「總複習」。

許多觀眾想必都看出來,儘管全片標題與故事大抵襲自1995年的同名電影版,情節細節卻移花接木了其他系列作的不少影子。例如電影的開場,1995年以外交官糾紛為開頭,電影卻改以2002年電視版《攻殼機動隊: Stand Alone Complex》的機器藝妓挾持商場要人為起始,九課攻堅成功後的場面則無縫接上了2005年電影續集《攻殼機動隊2:Innocence》的一幕,藝妓恐懼高喊「不要殺我」展現人性。又如四處引發恐怖事件的神秘駭客有著《攻殼機動隊1995》的魁儡師的犯罪作為,卻又有著《攻殼機動隊: Stand Alone Complex》的九世追求追逐集體意識的犯罪動機;或著如素子潛入酒吧調查時身穿《攻殼機動隊:Arise》的茜色紅衣、素子的夥伴巴特在《攻殼機動隊1995》俐落短髮的外表下是電視系列的頑皮個性….. 對攻殼的死忠粉絲而言,這些都不陌生,足見本片元素的集大成。

更值得注意是:全片除了攻殼機動隊系列的典故,還出現了另一個導演押井守慣用的重要意象──飛天的鯉魚。


全片這一座虛構的未來都市,處處可見立體投影的廣告商標飛梭於水泥叢林,其中反反覆覆出現的,便是鯉魚。

飛天鯉魚在攻殼系列並未出現,但在押井守較為鮮知的幾部作品如《天使之卵》(Angel's Egg)與《迷宮物件 FILE538》,卻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。

魚是不會飛的,會飛的魚只存在於妄想,換言之,是人類虛構的產物。但,虛構與現實世界是相對的嗎?在《迷宮物件 FILE538》裏,主人公敘述了一擇奇特的謠言:天上的客機被「無自覺的上帝」變成了一條大鯉魚,在雲層無涯漫遊;每一個聽聞此事而起身調查的偵探,最終都會發現上帝的真面目是一個獨居的小女孩,然後成為照顧他的人,為她在在砧板上料理鯉魚。鯉魚在刀邊跳動的手感無疑真實,鯉魚在天邊飛躍的身影則無人能夠親眼確認,真假一目了然。然而,若沒有這則虛構的鯉魚謠言為起點,人又怎麼能夠動念發現去尋找真實存在的上帝?

分別真偽就如證實上帝存在一樣困難。當虛構與現實的疆界被人的自身「觀察」給侷限,便自真偽降格,退化為單純的信息。《天使之卵》的都市屋瓦不時會出現魚的影子,模樣自在如置身於海底,但在人類看來,它們這是在飛。於是人類丟著魚叉想捕魚,卻捉不著,唯獨住家的牆面因而被一次次的戳壞毀損。

「虛構與現實都只是信息,電影技巧就是對觀眾接受的信息量的控制。」押井守於2004年訪台訪談如斯道。



《攻殼機動隊》一樣是關於信息、觀察與虛構的故事,只是發生的場域不同。在1995年版,公安九課身處的都市是香港的模樣,無所不在的餐廳、舞廳、商店立牌包圍了街道,掩蓋了天地。每個活在都市的人,都得面對接踵而來的信息湧入眼簾,即便這些訊息只是他者強行填塞給自己的垃圾。

然而在2017年這個新版,都市立牌仍在,卻多了大量的浮空投影廣告、更科幻感、但也更巨大、更虛渺,因為包括飛天鯉魚在內的這些視覺物,無一是真實存在的。

有人稱之這種風格是致敬《銀翼殺手》(Blade Runner)亦或墨必斯的漫畫《接近人馬座》(Approche sur centauri),但我更相信,這是一次對押井守意象的再造。


電影版的蜜拉不時會看見廟堂與黑貓的幻覺,她不清楚那是什麼,但她隱隱察覺:那是在她記憶深處無比重要的畫面。

廟堂是這座科幻都市最違和的建築、黑貓則是這座水泥叢林近乎絕跡的生物(全片出現過的動物只有一條狗、一隻貓與幾顆水母),餘下的只有可見卻沒有生命的飛天鯉魚,以及無法定義自己是否為人類的無數機械軀殼。蜜拉困惑了。她是個人造人,當然清楚一切都只是信息,連生命認知也能被信息科技給再造。然而,若她的親眼所見遠比幻覺更顯虛構,猶如站街女郎臉龐的厚重花妝,她該相信哪一邊?


於是她開始明確知道了,醫生對她反覆教誨的那句話──「記憶並不能構成妳自己,行為才是。」的目的為何。醫生想要蜜拉捨棄記憶,實則想要叫她捨棄自我的觀察,全依他人的話語與幻見(Fantasy)疊合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角落,妳必須將飛天鯉魚當作活生生的生物,比記憶中的黑貓更活。

最終,蜜拉選擇了不相信。於是,她背對了飛天鯉魚穿越的那些高樓大廈,在陰暗的陋巷與貧民市集開始了她作為蜜拉也作為素子的追尋之旅。而2017年《攻殼機動隊》的核心命題──叔本華(Schopenhauer)所謂的意志與表象之分,也在此刻起飛。飛天鯉魚、草薙素子與押井守的身影,終於在銀幕的彼端之上彼此重疊、合而為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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